在戴维斯的车上,亚兹拉尔又一次看见卢娜。这是一天之内第三次见到她,女孩坐在驾驶座旁边,仿佛从幻想的云雾中醒来,那身洁白的学生制服上蓝色蝴蝶结随着微风翩跹飘扬。

    “你又见到我了。”卢娜说,“看你的脸色,像是什么事都不会引起你的惊讶。你一直这样吗?”

    亚兹拉尔没有犹豫地回答她:“可能这是一种病症……从以前起,我就不太能情绪化的回应别人。我被生产出来的时候……”

    “那么你应当多加学习。”那双严肃的灰眼睛又来了。“你要观察别人的反应,耐心模仿录像带中的典型角色。迟早有一天,你撒的谎就会变为真实……”亚兹拉尔一阵羞耻难安。卢娜的目光好像能够审判他,使他在这苛刻的要求中无所遁形。他维持着打开车门的姿势,一时不确定是否上去。

    “哥们儿,你在等什么?”戴维斯松垮地摊在驾驶座上,扭开了车载音响。一时间空气中的每一处沉默都被某个男人轻松而悠扬的歌声冲刷而去。

    “……一个人要仰望多少次

    才能看见天空?

    一个人要有多少耳朵

    才能听到人们的哭声?

    到底还要死多少人

    直到他知道太多的人已经死去?

    我的朋友,答案就在风中飘

    答案就在风中飘。”

    亚兹拉尔找了个借口再见劳拉一面。劳拉住在克莱普顿大道边上的公寓,戴维斯开车送她过去。“你请我吃晚饭,我也得为你做点什么。”他原话是这么说的。

    到了目的地,戴维斯便调整座椅,躺在椅背上打瞌睡。两旁是高而冷峻的路灯,明黄色的光线扫射过来,笔直的照亮货车驾驶室两人松弛疲倦的面孔。卢娜不知何时已经从画面中消失了。戴维斯苍白的皮肤稍显浮肿,鼻子在光照中涨成赭色,在他的右手边有一架旧式雨伞,他让亚兹拉尔自己去拿。

    “你知道吗?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眼熟。但我怎么会见过你呢?后来我突然明白过来,啊!你正是从我看过的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人。以前我和女儿,还有家里的老狗巴吉杜每到周六晚上就围着电视机喝啤酒看电影。那些人也像你一样穿风衣和深色裤子。现在大家既不知道黑白影片、也不流行看电影,更没人穿不新潮的英式黄风衣了。我女儿到曼彻斯特读书以后也很少联系我。你在这儿和我说话,就令我就想起以前的事。”

    亚兹拉尔打开车门,在起伏不平的建筑群中找到劳拉住的公寓。寂静的夜晚夹杂阵阵电子器械工作的嗡鸣,雨几乎不怎么下,天上的月亮有如被夜色吐出的一枚圆镜。卢娜倚靠在公寓大门前,像是等着亚兹拉尔走来似的看他,叫他点烟的动作复又放下了。他告诉自己,这又不是真实存在的人,他大可不必将某些条件反射应用出来。

    等他走进门廊,卢娜便同前几次一样和他打招呼,跟在亚兹拉尔身后进了电梯。劳拉的家在24楼,亚兹拉尔按过按钮,横亘在空气中那令人尴尬的安静就格外显得刺目了。电梯钢缆上下移动的噪音有规律的敲在地板上,托着他们缓缓升起,不久便在抵达一层时散去余音。亚兹拉尔抖了抖雨伞,迈步出去。

    “嘿。”卢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亚兹拉尔,如果说的没错,这条街的转角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义体诊所。”

    她没有跟过来。隔着一段距离,亚兹拉尔转过身观察卢娜的神色,暗下的电梯箱中她冷峻的灰眼睛亮的惊人,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她说:“你大概发现了吧?我知道你发现了,毕竟我就在你身体里面。请别去那儿把我删掉。”

    此时卢娜的神色显得她可怜。亚兹拉尔试探性地问道,“我想我眼下还没有这种想法。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卢娜?”